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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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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Calimero
  • 2019-07-27 03:07:40
乡间

1

下午,闷热的空气充斥整个教室,我交代完功课之后任由学生们在教室里自由活动,

暑假的最后一堂班会课,学生们兴致颇高,边收拾东西边讨论暑假的打算,

一时嘈杂得厉害,

我不愿继续呆在教室里,又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训斥学生,于是拉了张长凳到走廊打算透透气。

我就职的这所初中并非寄宿学校,各方面都比不上附近的另一所重点初中,所以规模始终不大,学生也大多是附近乡下的孩子,

“暑假的作业都布置完了?”隔壁班的杨老师也在走廊,看到我出来跟我打了个招呼,杨老师跟我年纪相仿,大学正式毕业之前已经在这里任过课,比起我这种半吊子强得多,她带的班在年级上也属于拔尖的水平。

“是啊,暑假前最后一节课,学生们都没心思了,闹哄哄的,也懒得管了,你们呢?”

“还不是一样,反正准备放假了,随他们吧。”她坐到我旁边,

“哪里,你的学生都肯听你的话,不像我班上的,闹得很。”我摆摆手,

“对了,你找到地方住了吗,我听说教师宿舍那边已经决定要在假期内动工了...你是不是打算回市里...”她突然说起这个,

学校计划在暑假里建新的教职工宿舍楼,把原来的职员宿舍拆掉改建,本来校长私下跟我说过可以分配个房间,好让我暑假有个地方住,可一来我不想走这种关系,老职工不免要在背后说闲话,一来暑假还呆在学校也闷,不如趁这个机会在附近的乡间多走动走动。

“没有回去的打算,准备在亲戚那边住一个暑假,离学校不远,就在竹上村。”我和杨老师说了我的打算,

“是么,竹上村那边也挺好的,原本还担心你受不了乡下的夏天,没冷气,蚊虫又多,不过能习惯下来就会好很多。”她觉察到我被说中心事的尴尬模样,“实话说你能留下来,我真的挺高兴。”

我感觉后面教室的喧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安静下来,学生们在窗边相继探出脑袋观望,另一边杨老师的教室也差不多,我们一回头又立刻安静坐回了位子上,而我的学生还在冲我嬉皮笑脸,我冲他们打了个手势,让他们坐回去,反而又多了几声不以为然的口哨声,杨老师还在我身边,我挠挠头觉得我这个老师当得很失败。

“请同学们到升旗台前集合,请同学们到升旗台前上集合。”

集合的广播声响彻走廊,我知道这是放假前例行的领导讲话,

无非是领导们上台说些假期内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,学生们在底下也没心思听,只等着解散后迎来学期结束,我站在树荫里抬头,觉得知了和阳光都在树叶摇晃的缝隙里,源源不断地投来夏的气息。

诸事忙完,已经是黄昏,学校变得空空荡荡,只有些小孩子在四下奔走着玩抓人的游戏,职工宿舍那边升起晚饭的炊烟,夕阳的余晖照在远处的大片稻田,稻田被风吹成一层一层的波浪,看久了不免让人目眩。

我是喜欢这种场景的,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黄昏,相比在写字楼窗边,透过其它林立高楼的缝隙看到落日的光,随即想起有份业绩报告需要润色,草草修改完又发现工作计划还压在手头上迟迟没交,最后暗自庆幸今天不需要加班,在地铁上考虑今晚叫哪个店的外卖,回到一室一厅的出租房,第一件事就是把晾在阳台的衣服收回来,因为吃完晚饭楼上的住户会在阳台浇花,在大多数的夜晚,我通常蜷缩在沙发上看一些老电影,把那一隙落日远远抛在脑后,忘个一干二净。

可那天晚上我收到了爸妈给我寄来的一封信,

我住的地方有个信箱,我自己用几块装修时剩下的木板拼凑成的‘箱子’,为了让它不那么难看,我给它涂上了蓝色的漆,在某一段时间里,我用它收存订的三联周刊,

信被压在广告传单的下面,我差点没有发现,

信里夹着一张照片,上面是他们乐呵呵地站在田边,后面是绿油油的青山水田,怎么回老家那边了,我心想,小时候我在乡下老家住过一段时间,直到爷爷去世。

老家大屋的天井里有一口边上长青苔的水井,需要人握着固定水泵的杠杆上下压才能出水,我总喜欢一手压水泵一手伸去出水口,井水冰凉剔透,大人们叮嘱我不要被青苔滑到,水井旁边摆着一排蕨类盆栽,记忆像在大脑里被分隔开的碎片,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转,营造出不真实的真实感,记忆这种东西就像是雾,人没办法在雾里来去自如,只能断断续续地在雾里摸索,唯有通过某个标记往里窥探,或许是声音、画面,于我,那个标记就是井水流过指尖,潮湿泥土和青苔混合的气味,它们深刻又模糊,使我如坠五里雾里。

我读完信,手指反复地摩挲那张照片,呆坐到深夜,

第二天我把拖了几天的策划交了上去,夹带着我的辞职信,上司和我是校友,比我大两届,家里小孩刚出世,又要供房供车,工作一向积极,加班永远最后一个走,经常说要这么一直拼到四十岁,带着我们这帮手下奔向小资产阶级,部门现在的业绩正是稳步上升的时期,我却提出了辞职,他把辞职信看完,什么也没说,亲自到人事部帮我开了两个月的工资,收拾东西的时候,其他同事纷纷过来询问,我只好推说家里有事实在没办法,过了两天退了租房,收拾好行李坐上返乡的列车,简简单单地,就这样离开了我工作半年的单位,生活了五年的城市,没有半点留恋。

小学的时候,我在镇上的中心小学读书,我觉得那时候男孩子基本都一样,光着脚一窝蜂地在沙地铺的运动场上瞎跑,扬起黄色的土尘,到校门口的零食小摊那里喝一毛一杯的加了糖的冰水,那么无忧无虑,像夏天的虫子,不知烦恼,叽叽喳喳地度过一天又一天,是的,都一样,甚至大家都长了同一张脸,整日重复同样的事,玩着同样的游戏,也不觉得厌倦......

“咳咳,咳咳”我在列车上醒来,身上的衬衫被汗贴住,胸口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,又闷又痒,说不出的难受,我又喝了点水,才把气喘上来,我看看时间,行程才过半,却怎么也睡不着了,唯有看书解乏,我从包里拿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《东方快车谋杀案》,书里夹着一张淡绿色书签,正好看到波洛和康斯坦丁大夫一起检查尸体那段,我就在这里继续往下看,车窗外是夜色里的群山,和我的倒影,听不到风,风声即是列车呼啸。

2

在楼顶上又坐了一阵,才想起今晚开始,宿舍停水停电,如果想吃上晚饭洗上热水只能到竹上村的亲戚那边,只是我在这边连自行车都没有,靠步行大概要走十来分钟,天估计都黑了,幸亏也不算太远,之前家访也去过,摸黑走应该也没什么问题。

我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和两本书,一本是《李鸿章家书》,一本是夏目漱石未能写完就去世了的《明暗》,田间虫鸣蛙叫声不绝,不时有蝙蝠在我身旁低飞掠食我在我头顶盘旋的蚊虫,天尽头,太阳已经整个没入了地下,唯些许光透露出来,让人堪堪能看清两边都是杂草的蜿蜒小路,暑气从泥土里发散出来,配合蟋蟀没完没了的叫声,没来由地叫人更觉闷热,整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,我只想快点走到地方弄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说,太阳的光越来越微弱,我只好用手机的光照着路继续走,蚊虫察觉到光纷纷撞上来,我挥手驱赶,看到远处村子那些隐约可见的灯光,心觉小路太长。

走了二十分钟才到竹上村,竹上早年兴起种经济作物的风潮,除了稻田,还有大片油菜花田绵延至远处的山脚,当初下来考察的领导一看,觉得也挺像那么回事,就请了县里一家杂志社写下一篇竹下油菜花田的新闻,不时引来一些外乡人专程开车来观赏。

村里基本都建起了白墙红瓦的小楼,老人们吃完晚饭在村头的石椅石桌坐着吹晚风,小孩子也在玩闹,我刚进村,一些家长认出我,纷纷跟我打招呼,乡下人朴实,打招呼无非先问老师吃过饭没有,我连忙推辞说不用了,又问了我亲戚家的位置,几个小孩拉着我衣服叽叽喳喳,说要领我去,我向村民们道了别,说改天再上门坐坐。

孩子们把我带到一间老旧的大屋前,几个小孩子在门前扯着嗓子喊“娃娃姐~娃娃姐~”

小孩子声音尖,我看到屋顶烟囱上升着几缕炊烟,心想屋里的人正在准备晚饭,估计一时半会是听不到了,打算让几个小孩赶紧回家去,

“哎,叫姐姐干什么呀~”

打开门出来的是个神色匆匆的穿围裙的女孩,我一米七八,女孩大约到我的肩膀,估计是个高中生,可能因为正在做菜,她只是随意地将背后的头发扎在一起,但很干净,

“娃娃姐,这个大锅锅他找你~”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指着我说,

小女孩缺着两颗门牙,说话又奶声奶气的,把我喊成了大锅锅,其他几个小孩子也点点头,七嘴八舌地抢着说了起来,

“好啦好啦,姐姐知道啦,谢谢你们,下次姐姐请你们吃软糖,可是你们该回家咯,天黑了你们再不回家,爸爸妈妈要着急了。”娃娃蹲着对孩子们说,

“好~”孩子们听话地跑开,跑开几步又回头朝娃娃喊“姐姐再见~”娃娃也笑着向他们挥挥手。

我站在原地,冲她点点头,还没说话,她先叫了我一声“老师好”,我条件反射地嗯一声,

“菜还没炒好,我得去看看。”随娃娃进了门,我发现大屋的前门是典型西关大屋的特点,有矮脚门,有趟栊,却没有设门厅,进门是个前院,正对着前门的地方竖着一堵石头假墙,入门的左右两条走廊围绕前院一齐通往客厅,娃娃把门闸上好,就让我到客厅随便坐坐,等饭菜好了再来叫我,说完就匆匆赶去厨房。

我自己在大屋里踱步并细细打量,屋子大约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,有翻新过的痕迹,我走到前厅,客厅里有一应黄花梨木家具,还摆着一台彩电,正在播新闻,再往里走是过道,过道左边是吃饭的小厅和厨房,娃娃正在里面做菜,我再往后面的天井看去,一片漆黑,整间大屋只有客厅、小厅和厨房是亮着的。

我不想再往里乱走,就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,正巧娃娃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菜心炒肉,看我来了,就叫我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,她自己则解下围裙去盛饭,偌大的饭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,一碟菜心炒肉,一盘酸菜骨,一碗蒸蛋,“厨房里还有炖汤。”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,继续低头扒饭,

“家里就你一个人?”我问,

“嗯,婶婶在外地,隔两三个月休假才回来一次。”

我打趣着问“一个人住这么大屋子不害怕?”她摇摇头,不说话,

“今年是高几了?”我仍然觉得她是个高中生,

“开学才准备高一...老师来我们班上过课的...”她说,

“嗯?是嘛?是我们学校的?”我实在没太多的印象,毕竟只是偶尔帮忙代代课,一班几十个学生,哪里会记得详细,我打起哈哈,想蒙混过去,

她却对我说:“嗯,六班的简依。”

我看着她那认真的小眼神突然笑出来,“我也叫你娃娃吧。”我说,

她缩回与我对视的目光,只顾着低头夹菜,不过我还是听到了那声如蚊的回答,“嗯。”

“我在这里暂住一个暑假。”我接着说,

“知道的,婶婶说过。”她点点头,

我不想让两个人之间太沉默,于是随便聊起些什么,

“论辈分我们算是表兄妹。”我说,

“表哥吃饱了?”她眨眨眼睛问我,

“还没。”我碗里还有小半碗饭,

“那还不快点吃,吃饭说话嘴巴变大。”兴许是想到我嘴巴变大的模样,她自己说完也笑了起来,

吃过饭,我执意要洗碗,她连连摇头说我是客人,我说虽然我是教语文的,但家务我也算一把好手,今天我要教你怎么把碗给洗好,知不知道,平常的洗碗方法其实都是洗不干净的,她看我的样子不像是说笑,就站在我身边看我怎么洗,我一边胡扯一边刷碗,我的动作很利索,等我洗完问她放在哪里,娃娃才反应过来是被我唬了,我笑着用毛巾擦干手,把她推出厨房,“走,看电视去,看电视去。”

这个时间电视上除了谍战就是都市婆媳剧,我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,歪头看了一眼娃娃,发现她居然看得津津有味,

“这些肥皂剧有什么好看的。”我开口问娃娃,

“那只有这些东西看啊,不然看什么,我不要看新闻。”娃娃拿着遥控器,撑着下巴看向我,

“新闻多好啊,关心一下时事,看看我们伟大的祖国又繁荣了多少。”我说着不着边际的废话,

娃娃看着我说“老师比上课的时候好玩。”

我耸耸肩说,“你们这些小孩子,难教得要死,我备课备到晚上十一二点,还被你们在课上闹,哪能好玩起来。”

娃娃笑着起身说要去准备热水洗澡,我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老钟,八点三十八,

“我睡哪里?放一下东西。”我拿起带来的衣服和书,

她领我往大屋深处走去,天井亮起了一盏暖黄色的钨丝灯,玻璃灯罩上落着一层灰尘,于是灯光显得有点昏黄,

有座早就不用的井槽,青砖底座布满干裂的缝隙,我抬头看到屋檐上也长着一两棵野生的多肉植物,偶尔有飞鼠在灯光中一闪而过,又重新被外面的夜色隐没,

竹竿搭成的晾衣架挂着几件贴身的衣服,衣夹上夹着一对白色短袜,

“我之前打扫过,不过好久没人住了,房间里可能还有点味道。”她说,

我回过头,看到她站在房门边上,微笑着呼唤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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